还是接下家罢 @[email protected]

《果肉》

潘大海在延边又找到了程兵，这次与上次的偶遇有些许不同。上次是两人沿着线索追王大勇追到了同一个点，这次谁也不是带着组织任务来东北的。至少他潘大海不是。

他是专程来找程兵的。

程兵不知道什么毛病，来了两次东北就像遇到自己第二故乡似的。东北是让人宾至如归，但又没让他在这里当家做主人！王大勇的事情刚告一段落，他就又背着包往这冰天雪地里来了，竟然舍得把王苗苗这个便宜闺女搁蔡彬家里不管。潘大海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算盘。王大勇都被抓了，他还能有什么悬案疑案刺在心里？

至于潘大海，他理直气壮，我休假。

“这次我真休假。”他跟程兵说，“我几年没休假了，办完大案子，想念东北的风土人情了，不行？”

程兵把脚伸进热气腾腾的浴池里，背对着潘大海，脸上却笑嘻嘻：“老潘，你跟踪我。”

“别他妈自恋，我管不着你啊。你又不是我下属，也不在查案，您老爱去哪去哪。”潘大海低头把遮住下身的浴巾裹好，抬头看的时候程兵已经大半个身子都浸水里了，一声不吭。

潘大海顿感不妙，走到他后面，低头问：“你不会真的又在查什么吧？”

程兵昂头看他，笑起来，一脸矫揉造作的天真无辜，潘大海可惜只能从他脸上看出狡黠二字。过后程兵目光瞟到潘大海的下身，企图转移话题：“老潘，你怎么下水还裹这么严实啊？南方人还是不习惯吧。”

“住上个把礼拜，你还真把自己当东北人了。”潘大海没管他，照样裹着浴巾下水，躺下去了才意识到不对，离他远了一点，“你全光了？”

“嗯哼。”程兵把浴巾从水里掏出来拧干了挂在脖子上，脑袋往后仰，“上次跟你在这个澡堂子里泡澡，心里想的嘴里说的全是王大勇。我前前后后也一个人来过，雾气缭绕的，总觉得王大勇就在我对面。”

他还把手从水里拿出来，指了指：“就那个角落，我一睁眼，他就在那里，一抹脸他又不见了。”

潘大海说：“你别转移话题，王大勇的事已经结束了。”

“一个人只要和外人建立了联系，就会留下遗迹。王大勇有儿子的事，我没明着告诉他，怕他在监狱里动歪心思。我想到李红霞家里连个电视机都没有，也不买报纸，就打算自己过来和她说一声，顺便看看邵小芸，拜访一下陈老蔫。”

说完程兵对着潘大海嘿嘿一笑：“我也算是在东北留下了我的遗迹嘛。还有，老潘，我俩上次搁人饭店门口打架，还没道过歉呢。”

“喝多了打架，这种事人家老板估计见多了去了，我们是没付钱还是把人桌椅打坏了？就你事多。我看你就是心疼邵小芸。”他越说越急，微微侧过了身，离程兵更近了一点，“又是王苗苗又是邵小芸的，你差点把那哥俩全家都赡养了，我说你什么毛病？这些事你管得着吗？你欠他们的吗？上次我留给你的钱，你也是给李红霞了吧。”

程兵眼神乱飘：“哪能全给啊，就，花了呗。花了就是花了，你给我的，咋的，还想要回来？”

潘大海叹了口气，说：“老程，我现在开始后悔自己没结婚生个女儿之类的。我要有女儿，过年过节我就让她去敲你一笔。”

程兵笑了一声，盯着潘大海看，老狐狸一样：“还说不是专门来找我的，你讨债的吧。你没结婚又关我事了？”

越聊距离还越近了，俩大老爷们在水里胳膊贴着胳膊肉贴肉的，怪恶心。

潘大海从水里站起来，说：“泡得我皮都起来了，不泡了。”

程兵又叫住他：“我给你搓搓背呗，就当你上次预支服务费了。”

等潘大海反应过来他已经趴在澡堂的长凳上了，程兵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醋就往他身上打。

潘大海屁股朝程兵脸朝下，因此瓮声瓮气：“你什么时候还学会搓澡了？”

“在监狱劳动改造九年，出来追王大勇四年，我啥没干过啊。三百六十行，我行行都学过，搓你跟搓车没区别。”

程兵以为潘大海会骂他，但潘大海没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像是要睡着。

程兵手套上毛巾，拍了拍潘大海光溜溜的后背，问：“老潘，泡晕了？”

没晕。潘大海扭过头侧脸贴着凳子，说：“别烦，你搓你的。”

老潘精瘦，背上肌肉紧实，一看平常就是没少锻炼。上次程兵跟着他去家里，客厅里就有一台跑步机，地上放着几个哑铃。潘大海独居，没老婆没孩子，过了这个年龄也没人张罗着给他介绍了，在家吃饭就是一个人清汤寡水地应付。程兵打开他的冰箱，潘大海竟然把一盘花生米搁冰箱里，除此之外只有几罐啤酒几罐饮料。他把花生米拿出来，问潘大海：“你叫我来喝酒，就吃这个啊？”

潘大海脱下外套挂起来，走过来，一脸“不然呢”看着程兵，说：“啊，招待不周。”

程兵把他胳膊一拐就拉走了，潘大海刚脱下来的外套都没来得及拿，哆哆嗦嗦地跟着他下楼买菜。楼下超市里就有卖菜的，程兵挑挑拣拣半天，潘大海问他：“你想下酒，去饭店里点两个菜不行吗？”

程兵说：“不行，既然来了，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苗苗的主管，蓓姐，说我做菜可好吃了。”

潘大海警觉起来：“苗苗的主管？”

“在厦门的时候，苗苗在KTV当服务生，我当保镖那阵子，蓓姐对我们挺照顾的，第一个月房租都是她付的。”

程兵挑着西红柿，回头看他，笑着说：“干嘛？人家在厦门，远着呢。”

“之前没听你说过。”

“老潘，我也不用事事都向你汇报吧。”

程兵挑完了菜去结账，潘大海抢先一步掏出钱包把账付了，付钱的时候还把假装无意避开程兵的视线，快速合上了钱包。两人拎着东西往外走，潘大海又冷不丁地说：“苗苗的事，你当时也没怎么和我说，我都是后来知道的。”

程兵笑笑：“你那时候不也忙着查跟踪六子的人吗，我也是后来知道的，你们也没人告诉我。派人保护我前妻女儿都不跟我说一声。”

走到了家楼口，程兵才说：“苗苗知道我就是打死他爸的警察后，想过把我杀了。”

潘大海掏钥匙的手停了停：“啊？”

“啊什么啊，开门进屋说，你不是冷得直哆嗦吗？”

门一打开程兵就钻进去了，直奔厨房，潘大海还在他后面慢吞吞换鞋，想着他说的话。程兵把他叫进厨房帮手，潘大海心不在焉地洗完手，问：“那你们俩现在没事了吧？”

“能有什么事，你看我俩现在像有事的样子吗？嗳，你可别跟别人说。”

潘大海点点头，对着一兜土豆发了会儿呆，说：“我这不是见你们见得少吗？她跟你在一起我就见过一次。你们三大队的聚一块，见得多，我又没掺和过。”

程兵想了想，好像真的是。“不过，”他把刨丝器和土豆塞潘大海手里，“这件事我都没和他们说，现在就跟潘大您汇报汇报，别往心里去。”

潘大海想，程兵总是这样把他单独地拎出来，区分开他和三大队。这合情合理，他们不是队友，石头等人又对他抱有怨气和敌意，凑不上一桌吃饭。程兵跟他们更亲近，合情合理。但是有时候他表现出来的，偏偏相反。潘大海摸不透他的想法。

上次在东北分别的时候，程兵嘱托他不要把他的行踪告诉老马和石头他们，说是省得他们担心。后来七叔过了身，程兵才知道工伤一直没报，这十年是潘大海自己垫的钱，两人在楼梯口吵吵了半天。程兵面红耳赤地骂完他走了，后来又满脑袋挂红地开门，对他说：就知道你会来。

程兵那阵子又像是消失了一样，跑到场子里当保安，不和三大队任何人联系，倒是把潘大海引过来擦屁股。

苗苗的事也是。差点死苗苗手里，他不敢说跟三大队的人说，怕他们担心，却并不在乎潘大海——他们交情没那么深。潘大海对他的在意，大部分是因为愧疚。程兵知道，因此在他面前，反而把破碎的壳抖到地上，露出可怜的果肉，换取他的默许。程兵并不担心这点果肉会伤害到潘大海的胃。

至少程兵在之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那天程兵在潘大海的家里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潘大海在自己的家里喝醉了。

他又逞大方，从客厅茶几上把皮夹拿过来，递给程兵，说：“你自己拿钱，打车回去，我送不了你了。”

程兵心想，没老婆孩子就是没负担哈，怪不得硬要自己给七叔垫工伤的钱。

程兵打开他的皮夹，大家塞老婆孩子照片的位置上倒是也有一张照片，是大合照。照片已经旧得发黄了，比他夹在笔记本里三大队那张看起来还要老，里面的人看起来更年轻。程兵觉得这张照片眼熟，睁开他的朦胧醉眼想要看得再仔细一点，就被另外一个醉鬼抢了回去。

醉鬼出尔反尔：“滚滚滚，当我散财童子啊，我不给你，你自己走回去。”

程兵手上给他搓着呢，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放下毛巾，偷摸打开旁边潘大海的柜子。潘大海半瞌睡着，没抬头，迷迷糊糊问他：“你还要做什么？”

果然没有记错，程兵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是8·22碎尸案，他刚来局里时参与的第一个案子，潘大海负责的。原来他就在照片里，站在潘大海的身后，他们挨得很紧。饭店门口打架那次，还是他提起来的，说潘大海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那时你拉着个脸不让我进去……

程兵突然觉得自己可坏了。

他想起潘大海付钱的时候遮遮掩掩，喝醉了把钱包给他又抢回去。除了钱包里的照片，还有类似的事，是他自己刻意去忽略那些细节。包括潘大海这次是专门休假，就为了陪他过来。

潘大海趴着问：“好了没，好了我起来了。”

程兵把皮夹放回去，说：“你别动，我等会还要给你按摩呢，精油按摩，怎么样。”

潘大海侧过身，遮住屁股的浴巾往下滑，还好他自己眼疾手快抓住了又盖回去。

“不用了，我谢谢您。”

程兵不听，伸手给他按了回去。澡堂子里热气弥漫，这次直接是程兵热腾腾的手心贴着他的背窝，又从肩头滑到肩胛，再到腰窝，潘大海忍无可忍，红着耳朵翻身坐起来，这次全程没再让浴巾离开他的下身半分。

“不按了？那我给你泼水了啊。”

还没等潘大海反应过来，程兵就一盆温水往他的头上浇。潘大海头发全湿了，眼睛也睁不开，水湿淋淋地往下滴。“程兵，你公报私仇！”他控诉道。

程兵没回答他。潘大海抹了一把脸，仰起头睁开眼，就看见程兵对着他笑，但只是笑，意味不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