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安|雪霁的时刻 -宫城良田/安田靖春 -分级:Teen and Up
一只手落到宫城脸上;有人在抚摸他的脸。冰凉、纤小如鸟喙的指尖,在他因伤口渗血肿起而发烫不止的面颊上轻抚,伴随一连串呼唤声,如此遥远模糊,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他睁不开眼,血从额头流下,糊住眼皮,发出铁锈味的刺痛感,他的意识漂浮起来,身体却越来越沉重,像一张死旧的空皮,被铺开、摊平,任人踩踏。多脏啊。宫城轻轻蹙着眼皮,还是睁不开,索性不再尝试了,血在睫毛根和眼角处凝结成雪花质感的固态。像垃圾一样。干脆就这样把我丢掉吧。
但那只抚摸他的手不肯离开,锲而不舍地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他,要把他的意识拽回地面。良田!宫城听到他对自己喊。良田、醒一醒……
没有丢掉他。下一个落在他脸上的是一块手帕类的布料,沿着青肿的嘴角,溅着血迹的颧骨、鼻梁,行进到眼睛。他抚摸,擦拭,将污垢斑斑的皮囊清理干净,手帕按到肿胀的伤处,宫城下意识地拧起眉头闷哼,肩膀绷紧,对方小小地、怯怯地“啊”一声,仿佛受惊的兔子。抱歉,抱歉……良田,你醒着吗?他又急迫地问,你试试睁开眼,或者回应我一下好吗?
像不由自主跌落进他说的话里,宫城顺从地再次尝试掀开眼皮,视线从发黑模糊一点点过滤到泛白,他晕头转向,仰面看去,那张永远在局促不安的熟悉的脸跃入视野。
安田半跪在他身侧,掌心还攥着血污斑斑的手帕,看到他睁眼,脸上蓦地亮起几分光泽。良田!他几乎要哭起来。你、你还好吗?是打群架了吗?弄得这么严重……
宫城恍惚地看了看他,目光像喝醉了酒一样跌跌撞撞地飘散开,看到角落里自己的包已经被收拾整齐,匡威球鞋也好好地塞了进去。安田扶着他的肩帮他坐起,手掌落到他背上,透过薄薄的制服,掌心的温度融进他骨骼酸软的身体中。
你。宫城还很头晕,试着开口讲话时眼前一个劲冒白光。你怎么找来这里。
安田满脸歉疚地看着他。
那、那位前辈,带人来堵你的时候,我有看到。他嗫嚅着,细长的上扬眼角这会儿也撇下去。对不起,良田,我、我实在很害怕……哪怕知道你可能会遭遇可怕的事,我也不敢上前来帮你……他说着,哽咽起来,真的像马上就要落泪。宫城头疼地眯着眼看他,抬起酸痛无力的胳膊冲他招手,示意他将肩膀借给自己。
说什么呢。宫城轻声说,半倚靠在安田的肩上,摇晃着站起。本来就不关你的事。
他记忆里的图景,跳动、闪烁、扭曲,最终定格于十几分钟前,三井仰着脸淡漠睨他的那对眼神。他想象自己的魂魄跃出身体,悬浮于空中,用一模一样的眼神俯视他瘫软在地上的躯干,像某种审判,钢钉刺入皮肉,将他钉死在泥沼里。一切都变了,他的世界整个倾覆过来,像破了口的沙漏被倒扣,时间的沙落入无底空洞中;兄长永远留在大海里,母亲不再是儿时的那个母亲,有过一面之缘的、哥哥般的学长,再一次见面的时候,将拳头挥到他的脸上。
现在他身边只有安田。小个子,低眉顺目,声音细小的安田,性子总是过于软、过于发怯的安田,转学后第一个主动来跟他搭话的安田。安田用肩膀撑着他,反手搭上他垂下的一只手腕,转头对他说着什么,宫城几乎听不清楚,他有点耳鸣,太阳穴嗡嗡地跳动,隐约觉得自己快要呕吐,或再次一头栽倒在地。他想此时自己脸上的表情估计很糟糕,因为安田看他的眼神已经从忧虑变得近乎惊恐,并且一叠声地拼命叫着他的名字。宫城半闭着眼龇了一下嘴,破裂的嘴角凝着血痂,被撕扯得更厉害,好想用手去抠掉,会很痛吧,他混沌地想,再痛一点就好了。
在胡思乱想之外,安田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良田——他的声音细细颤抖着,良田,你坚持一下,好吗?我们下楼,去医务室找老师,你坚持住,不要睡着。拜托了,良田,他说。他的手掌为什么一会儿温热一会儿又发凉,宫城想,眼睛又快睁不开了,他摇摇晃晃地,将身体重心靠在安田那一侧。
别管我了,他想说。但他喉咙里滞血,发不出声音。不要管我;丢掉我,像丢掉垃圾一样,多么简单顺手的事情。安田自然听不到他心里所想,只是执着地一味朝他凑近,对他说话,叫他的名字,让他保持清醒,鼓励他迈步走动。宫城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说的话动起来,于是,慢吞吞地、像两只黏在一起的蜗牛,他们终于挪过半个天台的距离。宫城靠在门上喘了口气,停下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流了那么多冷汗,在阴沉昏灰的天色下,他的左手腕突突跳疼起来。他看着安田小跑着去捡他掉在角落里的篮球包,将手指按上左手的手腕骨。
空气很冷,气温在十几分钟内跳崖式下降,但安田的额上也有汗,脸色发红。他将宫城的包跨到肩上,再度伸出手去扶他,宫城低头看他的掌心,电光火石间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对他说出那句话。
不要丢掉我。其实一直以来他想说的是这个。我很害怕——所以拜托,不要、不要丢下我。
啊,良田。安田突然说,他抬头去看天,宫城跟着他一并抬头,灰色的天空里,有棉絮一样洁白、晶莹的东西正在掉下来,落在他脸上。
良田你看——下雪了。安田仰着脸说,语气里不知为什么添了几分雀跃和振作。雪落到他们身上。宫城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安田察觉他的注视,回过神来,有些害羞地啊了一声,抿着嘴去拉天台的门。抱歉、抱歉,他脸红了。我们走吧,还要送你去处理伤口呢,不能耽误了。
宫城抬手摸了摸喉咙,迈步跟在安田身后,脚步发软地往前走。他的手指陷进颈部柔软的皮肤里,找出声带所埋藏的位置,按着那里,他的嗓子仍然很僵硬、很痛,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处理好这句话,但只是一句话而已不是吗,四个音节,能有多大的难度呢。
于是宫城对他说:谢谢。
安田几乎被这句话吓得惊跳起来,转头看向他。宫城又想,啊,一惊一乍的,真像兔子。没有、不用说这些的,安田的声音小得听不见,他回过身,背着包的肩膀微微倾斜着塌下去,宫城意识到他的骨骼一定很轻,正如他打球时拘谨轻缓的风格。他看上去那么小而纤细,但是站在自己面前,又像是无人能够撼动和折断的样子。
毕竟,良田是我的朋友呀。安田轻声说。
宫城带着满头满脸狼藉的伤口和他一起走在校园里。雪落在他脸上,冰凉,一触即散,仿佛安田抚上来唤醒他的指尖。
*
安田在两天后再度来访,这次不再是在打架斗殴的现场,而是在弥漫着冰冷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薰听说他是“良田在学校里的朋友”,诧异不已,几乎要落泪;宫城家的小妹妹倒是一直很活泼,缠着他问二哥在篮球部的各种事迹,过一会儿又十分老成,用稚嫩的小女孩儿面孔说出“小良性格那么烂、平时一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这样的话。安田赶紧窘迫地摆手说不:良田他,他真的很优秀。他坐在病床边,两手规整地合拢在膝盖上,两根手指因为害羞绞在一起,细细抿着嘴,眼睛看向仍然未醒的宫城。良田……是个身上担负了很多期望的好球员呢,安田说。
宫城良田在急救室躺了两天才恢复意识,睁开眼率先看到的是满脸焦灼的安娜,然后是疲惫不堪的母亲。被亲人安抚与斥责相交地轰炸了一顿后,他的意识尚且涣散,整个人也提不起力气,薰表情凝重地看着他,换上柔和语气说:有个叫安田的孩子……说是学校里的朋友,来看你了。
他从门后慢慢地踱进来,动作之小心,像是怕稍微弄出一点动静宫城就会重新昏迷过去。薰牵着安娜暂时离开病房,给安田让出病床边的座位,宫城被包裹在层层绷带中,发愣地看向他,突然间有点喘不上气。
在安田开口说话之前,他倒是在那短短一刹那里思考了很多。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安慰,劝诫,忧虑,无奈,或者更可怕的——失望和受伤。自从兄长去世,宫城良田曾在母亲脸上亲眼见过这一切,每一种情绪,像即将幻灭的灯火交替闪过,母亲的脸也因此变得格外畸形可怖,仿佛能够用这些表情将他刺伤。他厌倦了。他害怕。如果他也要在安田的脸上再次目睹这些表情,不如现在就从这里逃走。宫城微微转动颈部,艰难地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不去看安田的脸。
然而安田坐在他床边,细细地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开口说:良田,篮球部那边的事……你不用担心。
宫城盯着病房雪白的墙壁,心跳像突然停止了一拍。
我和部里解释了你受伤的事,安田继续说,声音轻轻的。也替你告假了。在完全痊愈之前可以不去练习。赤木学长和木暮学长都很理解,还让我带话来,祝你早点康复呢。
在宫城看不到的地方,他曲起手指,紧紧抓住自己膝盖部位的长裤布料。宫城仍然固执地扭头盯着墙壁看,假装没有注意到安田的声音正在颤抖。
良田,他说,大家都在等着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过了很久,直到盯着墙看的眼睛发酸发涩、几乎要滚落出液体,宫城才出声。
我经常会忘记这件事。
安田愣了一下。什、什么事?
神奈川会下雪。宫城喃喃地说。但冲绳不会。
我好像……看到了冲绳。
越过那道白光,他就能回到故乡去。不会下雪的故乡。落雪的触感还停留在他脸上,像抚摸着他的手指,或者落泪的冲动;雪粒吸收他的体温融化成液体,伴随发烫的液体挤压眼眶,无法承受地涌出。他屏住呼吸、咬紧双腮,忍下去,不该在安田面前掉泪的——忍下去,良田!不要掉泪!但是紧接着,安田将自己的椅子挪近,抬起一只手按在病床上,他的小指轻轻地与宫城的小指相贴。
雪是会停的,良田。安田的声音那么轻,像从他鼻尖掠过的一阵呼吸。有的时候,可能需要等,但每一场雪都总是会停的。
在他的注视下,宫城良田微微张开嘴,犹豫不决、浑身颤抖地呼吸着,全身的骨头都因为这个细小的动作疼痛不已。一串发热的眼泪顺着他的鼻梁淌下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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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和安田提起下雪的话题,是几年后,宫城在加利福尼亚州的留学生宿舍给他写信。这里的雪季可以长达九个月,很不可思议吧——好在我已经不再会因为这种事恐慌了。其实在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的窗外就在下雪。他还想在后面加一句“谢谢你”,又觉得矫情,写了几笔就划掉了。
安田给他的来信规整又正式,仿佛不是在给许久未见的好友写信,而是在向校领导递交什么申请书,开头称谓工工整整写上“宫城同学谨启”,落款是工工整整的全名“安田靖春”,整封信都不提他名字,只问他在美国的训练与生活如何,又简单交代了湘北大家的近况。措辞如此谨慎小心,滴水不漏,一丝多余的情绪都不肯透露,宫城把他的信从头到尾读了三遍,确认这些就是全部内容后他捏着信纸,皱眉看向窗外,感到莫名的忿忿与不满。
于是几分钟后他就坐下来,开始给安田写回信。宫城良田平素与好学生沾不上边,自然也不会玩弄笔头,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认真、恨不得想破脑袋地去组织措辞,写一篇东西。然而书写的时候,安田的脸在他眼前浮现出来,总是那副表情,皱着八字眉,低着头,用细细的眼睛很惶恐地看向别人,但当安田跑动起来,或抬手搭上宫城的肩膀、与他击掌,或在球场边缘的板凳上为他欢呼,他紧紧望向自己的目光像微小的火焰,一路灼烧至宫城的脊梁骨。
正因如此,他想对安田说的话有很多,远远无法用一句简单的感谢囊括。
出门去寄信的时候,宫城发现雪已经停了,空气冰冷刺骨,有风刮过面颊时他忍不住打喷嚏,鼻尖被冻得僵硬。但他心情很好,踏着道路上没来得及被铲除的积雪,走得轻快。他将手揣进兜里,指尖抚摸写有安田名字的信封,它在他的口袋中静悄悄躺着,等待被漂洋过海运向太平洋那端的国度,落进另一双手中。
良安|恋はつづく -宫城良田/安田靖春 -分级:General
恋はつづく / 恋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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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球部部活时间结束后的某个普通傍晚,宫城良田站在体育馆中心,大声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有事要说。训练刚结束不久,馆内还留有不少人,声音嘈杂热闹。流川和樱木照旧一边凶神恶煞地吵架推搡一边磨磨蹭蹭地拖地,几个二年级的部员们正结伴往馆外走,木暮和赤木则在门口与彩子商讨训练安排事宜,被宫城的声音吸引,大家纷纷停下手中的事,许多双眼睛一齐落在他身上。
宫城似乎对大家的反应十分满意,又清了一遍嗓子,随后,像变魔术一样,他忽然从身后拽出一个人。
“各位,”宫城良田说,“我和安田现在正在交往哦。”
无数道目光都在他身上凝固,体育馆中有一瞬间的寂静。
一瞬过后,樱木花道率先打破寂静:“什么啊,良亲!”他挥动手臂大叫。“把大家叫出来就为了这点事?”
几个二年级部员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开始交头接耳说起小话。木暮与彩子对视一眼,露出了然的微笑,赤木则在一旁铁面无私地点评道:“不管怎样还是要以部活为重。”
在这之中,唯有三井看起来只是很困惑。
“啊?等一下,”他两条眉毛拧成一团,仿佛宫城刚才宣布的是外星人十秒后即将侵略地球。“所以你们之前没有在交往吗?”
安田站在宫城身侧,被他紧紧牵住手腕,低眉垂目地盯着地板,至今一句话也没有说。宫城说完这种话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与所有人对视,他的脸颊则早已染得酡红,耳朵也发烫,被如此密切的关注笼罩住,像一只小蚂蚁面对比自己庞大一万倍的兽群那样不知所措。宫城察觉到他的不安,余光瞟过来,不动声色地在身侧轻捏他的手。
“嗯,就是这样。”宫城良田抬高眉毛,趾高气扬地在体育馆内扫视一圈,对所有人摆出“我说完了,爱信不信”的嚣张表情。“走啦小安。”
他牵着安田的手,一路沐浴着篮球部或惊讶或困惑或欣慰的注视,慢悠悠往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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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交往前后的宫城良田与安田靖春在篮球部眼中并没有太大变化,这场声势浩大的公开所带来的冲击也很快在大家心中平息。他们同往常一样相处得亲密自然,总是同时出现在体育馆门口也同时离开,会互相帮忙拎包,擦汗,递水壶毛巾,最多在结伴离开时牵一牵手,勾一下指尖,即便如此,安田也常常轻易脸红,在宫城无比自然地向他递出手时慌乱无措,四肢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更不要说在任何人面前做出任何更进一步的、可能会被认为是出格的行为。
但身为三年级前辈的三井寿对他们俩的关系尚存一些困惑,并且认为自己很有必要将这事要弄清楚。
“是什么时候的事,”这天在更衣室,三井假装不经意地(装得很烂)探头问道。“我是说,和安田交往。”
宫城正在换下身上沾汗的球衣,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差点将手中的衣物甩出去。“哇塞三井前辈你走路没声音的啊,”他拧着崎岖的眉毛回头看了一眼学长,吊儿郎当地往储物柜上一靠,咧嘴笑开:“确定关系就是上周的事。怎么了前辈,你很羡慕我这个二年级比你还早脱单吧?”
“妈的,不要扯开话题!”三井怒道,“我想说的重点是我以为你们已经交往很久了,没想到居然上周才确定关系——你们二年级小屁孩怪磨蹭的。”
宫城眨了眨眼。“什么?”这下他也开始困惑了,“前辈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们交往很久的。”
“喂,有没有搞错。”三井一脸理所当然地摊开手,“我之前亲眼看见你换衣服的时候当着安田的面把球衣脱下来,光着上身把衣服递到他手里,他还那么自然地把衣服接过来,然后直接塞进自己包里了。拜托如果这种程度都不算在交往的话那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算啊?”
宫城看起来更加困惑了。“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个月前吧,忘了哪场练习赛之后的事。”三井皱起五官,十分狐疑地打量着学弟脸上的表情,“喂,别告诉我你自己居然没察觉啊——彩子当时也看到了,你不信就去问她。”
宫城站在原地沉默片刻,然后把自己刚才脱下来的球衣塞进篮球包里,哗啦一声拉上拉链,眼皮一塌,摆上那副懒得跟他废话想转身走人的表情。“三井前辈,你有病吧,”宫城毫不客气地说,“大家平时都在更衣室里换衣服,看来看去的早就互相看光了,这有什么?你是不是真的单身太久导致神经过敏了?”
说完他就真的一转身,大步离开了更衣室,留下三井一个人愕然在原地,心想:我说的重点根本不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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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宫城良田躺在睡榻中,很久都无法入眠。三井白天的话在他脑中像驱散不去的秃鹫,不怀好意地低低盘旋着,一圈又一圈绕着他的心绪打转。他实在是想不起来有三井所说的这么一回事,但也确实记得自己从前有两件球衣,一件是篮球部发的,另一件则是薰托人为他额外定做的,方便平日练习时更换。宫城望着天花板冥思苦想许久,还是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开始翻自己的衣柜。今天穿过的球衣还装在包里没有取出,他在衣柜中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以翻箱倒柜之势翻找了三遍,也没找到那第二件球衣。
宫城站在衣柜前发呆,手上出了汗。他伸手抓了抓额前垂散的刘海,耳边充血发烫,嗡嗡直跳,像有人在拿小锤子猛敲他的耳壳。
正值深夜,家人都已经熟睡,他轻手轻脚溜进客厅,屏着呼吸开始给安田家拨电话。在等待接通的时间里,宫城摸到自己胸口震颤不止,心跳快得吓人,似乎要把肋骨都撞碎,甚至将电话中长长的嘟声都盖过了。他头脑混乱地祈祷快点接通,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这通电话能顺利被安田能接到,还是干脆被他错过更好。
但没等宫城纠结完电话就通了。“您好?”是安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他的声音比平常更为细软,令人几乎生出一种与他贴得更近的错觉。宫城猛地吐出一口气。
“小安?”他紧捏住听筒,“是我。”
“啊、良田!”安田的声音一下子欣喜地扬起来,像是忘了此刻是深夜,随后他惶恐地唔了一声,很快压低声音,似乎是用手捂住了嘴。“良田,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宫城听着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你自己不是也没睡嘛。”
“我是因为今晚学习得比较晚……刚刚洗完澡准备睡呢,就听到电话响了。还好没有错过良田的电话。”安田絮絮地说着,语气里也带着温软笑意。“不过,良田,怎么了吗?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宫城把听筒移开,悄悄做了一次深呼吸,手指与电话线缠在一起,不自觉间抓得十分用力。他重新将脸贴上听筒。“嗯……是的。我刚想起一件事想要问你。”宫城停顿了一下,犹豫着斟酌措辞:“小安——我是不是有一件球衣在你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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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良田时常在后来的日子里回想起告白那天他对安田靖春所说的话。要和我交往吗?他在午休时忽然这样提起,像一句轻飘飘的问候,或一句不经意间的闲聊。小安,和我交往吧。安田常让他想起食草动物,他的眼里有鹿一般的湿润温顺,兔子似的惊惶敏感,以及近似松鼠的纤小可爱。安田在那时又对他露出鹿一样的眼神,不懂拒绝、从不拒绝任何人任何事的安田,抿着嘴角,带着泛红的脸颊对他轻轻点头。
宫城常常想起那天,他把安田的手腕抓在掌心里,在午休时分的宁静空气中,在空无一人的天台上,他耸起鼻尖去亲安田的脸,嘴唇碰到他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恋人关系了,宫城小声说,指腹无意间摩挲安田的手腕,看到安田通红如发烧的耳尖在日光下发亮。
他常常想起那一天,那一刻,那一吻。但是他也常常忘记一些事。他们的关系太过自然顺利,就像所有人得知两人在交往后都不会太惊讶那样,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向这个必然的结局。于是这令宫城常常忘记在这份自然与顺利之外,其实还缺少一些什么,那就是他自始至终,从未对安田说过任何诸如“喜欢你”之类、能够笃定确切地表达心意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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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安田说。“那、那个。”
他的声音有那么一小会儿完全僵住了,吐出的词句磕磕绊绊,结巴了好几下,像机器出了故障,运作到一半便陷入休眠。宫城捕捉到听筒另一端他忽然变得慌乱无序的呼吸声,能够在眼前想象出他瞬间窜红了脸,握住听筒不知所措的模样。他的眼睛在这时候该睁得很大了,那双平时总是细细地、温顺地、躲闪而谦卑地垂下的眼,只有在看向宫城时会突然睁大一些,眼珠圆圆,变得有神许多。
“有、有这回事吗?可能是之前不小心拿错了,”安田语无伦次地说道,声音一个劲低下去,“我去给良田找一找,稍等……”
宫城完全是靠身体本能打断他。“不、小安,”他飞快地说,从未感到自己用如此坚定的口吻说出一句话,仿佛用这句话能够敲定他未来余生。“不、没关系。我打电话来不是为了要回球衣,小安,你别着急。不用还给我,没事的。”
他抓住听筒,听遥远的那一端,安田的呼吸声静静起伏着,在他的眼睛看不到却能在脑中清晰描画出的地方,安田低着头站在电话机旁,正睁大双眼,专注聆听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那件球衣,你留着吧。”宫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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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鲜红色的湘北7号球衣,遵照宫城所言,一直留在安田家中,被他仔细折叠好,单独收在衣柜抽屉最底层。一年时间匆匆逝去,他们升入高三,很快又要面临毕业离校,在卒业式上,宫城走到安田面前,嘴角上扬,摊开手掌,语气真诚地问他要制服第二颗纽扣。当着许多同学的面,安田满脸通红,但还是用不停发抖的手指取下自己的纽扣,递到他手中。作为回报,宫城摘下自己左耳上的耳钉,放入他掌心里。那枚耳钉被安田珍重地包装起来,同样收入衣柜抽屉,与宫城的球衣放在一起。
再接着是第二年过去、第三年过去,往后的许多年,都如同日历撕页般轻易地转瞬即逝,回过神来时早已追赶不及。这件球衣一直伴随安田高中毕业考入大学,又伴随他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租房搬家。它同样一直伴随安田远远地注视着宫城:注视他赴美打球,从大学校队普通球员一路打进NBA,成为日本家喻户晓的球星,注视着他在球场上风光无限地赢,抱憾带泪地输,注视着他身披荣光,受伤受挫,从高处坠落又从低谷中爬起。
多年来他们坚持通信,从需要漫长等待的国际挂号信到几秒就能送达的电子邮件,无法见面的时候,他们每个月都至少通信一次,从未间断。安田曾有无数次想将那件球衣寄还给宫城,甚至有那么几次已经痛下决心寄出,没过多久又着急地跑出去找到物流,将包裹截回。这些事他在给宫城的信中只字未提。
宫城良田注定要去很远的地方。他要攀高涉远,脱胎换骨,这途中磨难重重,但路既然已为他向前铺就,他便无论如何一定要上路。他要去的高处与远处,去了便不一定会回,甚至去了便注定不会再回,安田对此心知肚明,但离别之际,他还是安然站在原地,微笑挥手,为他送别。与宫城相隔一座大洋的距离后,安田身边仅剩那件球衣,它留在他手中,逐日逐年色彩淡褪,因多次水洗而布料紧缩变形,已经完全废旧,不能再穿,但它仍是宫城的一部分,连接宫城良田的心跳与脉搏,更连接少年时代厚重成册的记忆,被时间冲刷抛光,像个鲜活喘息着的生命体,披满旧日的光辉。
安田一次次将那些被自己截回的包裹拆开,一次次将它从自己亲手包装好、准备送往宫城手里的包裹中重新取出,早已不再柔软的布料握在手中,顺着他的手腕流泻下来,又被平整地展开:数字7在他的注视下,鲜艳夺目,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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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良田回国当天,机场人满为患。当年向来行事松散不听指令湘北篮球部难得整整齐齐聚在接机处,架势之浩大,像形迹可疑的黑心导游团,迎接荣誉部员归队。安田站在队伍中,手心不断出汗,不知为什么忐忑得心慌,不禁在想这是否就是即将亲眼见到大明星的感觉——大明星在名义上还是与他异地长跑数年的恋人。他随身带来的包里装着那件旧球衣,今天,安田在内心暗暗握拳给自己鼓劲,今天终于是个好机会,一定要狠下心来将它还给良田。
湘北一行在接机通道等了一个钟头也没见到宫城人影,正在痛骂此人耍大牌放旧友鸽子,这时有貌似经纪人模样的小伙跑来,说宫城选手为了避开记者和无关人士,走了私人通道,派自己来为他们带路。到了地方,宫城果然等在那里,双手揣兜架着墨镜,打扮时髦得像嘻哈歌手而非篮球运动员,正无聊地东张西望,看到湘北一行人穿得红艳艳地赶来,一下子咧嘴笑开,有些欠揍的嚣张笑脸和高中时一模一样。
他没有先和任何人打招呼,而是摘下墨镜,径直穿过人群,目标明确地走向某一个人。安田愣愣地站在原地,看到他停在自己面前,手上不由地抓紧了背包肩带,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是错觉吗?良田怎么好像比印象中长高了一些。
宫城安静地凝视他几秒,张开手臂,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安田猝不及防地一头扎入其中,听到耳边响起前辈与朋友们的小小惊呼声。宫城的双臂收得很紧,打了这么多年球,他的块头结实太多,职业球员的臂力几乎抱得安田胸腔肋骨生疼,心被挤压得胀痛,人也喘不上气。他用力呼吸几次,眼眶蓦地开始发热,低下头把脸轻轻抵进宫城肩头时,他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正在细微地颤抖。安田伸出手,在所有人面前温柔环抱住那副肩膀。
“怎么了?干嘛都这样看着我,”松开这个拥抱后,宫城一脸无辜地面对大家,眉毛挑得要飞进发际线里。“我和小安还在交往呢,你们不会都忘了吧?这么久没见跟自己恋人抱一下怎么了?”
安田又一下子脸红了,慌忙去拉他的袖子:“良田……!”
“妈的,真受不了这家伙了一回来就这样,”已经当上教练的三井又一次义愤填膺地发表前辈讲话。“死性不改啊!”
当天晚些时候,安田陪宫城回了一趟湘北高中。宫城架上墨镜戴上口罩,大方地拉着安田走进校园,径直找到体育馆,正值暑假,场馆并没有开放,他们便站在外面闲聊。几分钟后,安田摸索着从包中取出那件旧球衣,犹犹豫豫地递过去。
“这个是良田的,在我这里放了太久了呢……无论怎样,还是要还给你。”他不敢抬头看宫城的表情,怕自己一看就会后悔,眼神便一直死死黏在手中红色的布料上。话一出口他便感到自己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哽咽起来,眼眶开始发酸发涨,有什么东西要从眼底深处挣脱而出,安田用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惊恐地发觉手中的红色布料与白色数字正在变得模糊不清。
宫城站在他面前,没有答话也没有伸手接过球衣,安田用力吸了吸鼻子,强作镇定地轻轻笑了一下,提起轻松上扬的语气说:“已经这么多年了啊,良田也是很了不起、很有名的球员了,其实早就有自己的新球衣了吧?现在肯定也穿不下了这件了……”
宫城似乎是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接过那件被揉成一团的球衣,在手中抖开,对折,慢慢地叠好,白色数字7顺着他的动作在阳光下跳动,闪闪发光。安田还愣在原地,宫城已经拉过他肩上的包,将叠成方块的球衣塞进去,拉好拉链。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看安田,眼里灼灼的明亮光泽几乎把安田吓了一跳。
“良田,”他傻乎乎地说,“你……”
宫城抓住他一只手腕,把自己的手也塞进他掌心里,两指拢在一起捏了捏他的虎口,叫他将自己的手紧紧回握住。
“当年不是说了让你留着吗?”宫城定定地看着他。“让你留着的就是给你了的意思,知道吧小安?给你了。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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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良田现在仍会时常回想起高二时他在告白那天对安田靖春所说的话。交往吧,要交往吗,和我交往好吗,当时他似乎是这样说的。但那时候,第一次真切坠入爱河的他忘了说一件很重要的事。非常重要,比交往本身更重要,比当着整个篮球部宣布交往更重要,比亲吻和牵手更重要,比毕业时索要第二颗纽扣更重要。他忘了说的话,过了很多年仍像一个疼痛的肿块,积蓄在他脑中,久久无法痊愈,在远离故乡的大洋彼岸,每每想起这个遗憾和过错,他就像单脚踩上了小石块的大象一样手脚失灵,笨拙无措,乃至狼狈地跌倒在地,往日里无论面对谁都轻松而游刃有余的姿态被扫得干干净净。
好在他当时忘了说的话,尽管迟来了很多年,终于还是在此刻被弥补上。
“为什么呢?”安田喃喃道。
“小安,是笨蛋吗?”宫城垂下眼看他,轻抿着嘴露出笑容。“因为喜欢你啊。一直喜欢你,喜欢了你很多年,小安呢,不也是因为喜欢我才留下那件球衣的吗?不也是因为一直喜欢着我,才一直留着那件球衣的吗?”他又捏了一次安田的手,脸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拂动着安田和少年时一模一样泛出酡红色的双颊。“给你的就是你的了,小安,所以不要再把它还给我,好不好?”
end
良安《没有哪处不是春天》
7/6良安日快乐♡!!!嗯大概是目前简中互联网上最长的良安文(1.5w字)in your are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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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录:
一路踩着院子里的蒲公英和杂草走过去,站在人家门前的时候,他才突然开始后悔。太冲动了——才刚搬进来第一天就想着这种事。连自己住的地方的屋主都还不熟,就想着认识新的陌生人吗,宫城懊恼地皱了皱脸,双手叉腰,低头在原地无助地转了两圈。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只是借用一下打气筒,仅此而已。有的话就借来用,用完就还回去,没有的话就算了。就是这么简单。
宫城随手抓了两下头发,把额前垂下来的一绺碎发拂上去,站在冷冷的空气中又呼出一口白雾,一手插在外套兜里,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很漫不经心的样子,另一手去敲门。
“不好意思,”他努力维持平稳的声调。“打扰了,有人吗?我是对面荻原家的,想来借用一点东西。”
一串脚步声由远到近朝他传来,门很快被拉开,果真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探出身,眼睛长得细长而清澈,看过来的目光怯怯的。“您好……咦?”
他愣了愣,忽然刷地一下拉开门,整个人没有保留地站在宫城面前,露出全身,穿着款式普通的长袖衫和居家棉裤,光着双脚。檐廊的门从地面高出几级台阶,宫城必须抬头才能直视他。目光相接的瞬间,他也愣住了,不由自主地将插在外衣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风吹在脸上,像某种金属,坚硬而冰凉地从鼻梁骨和眉心刮过,好像一下子变冷了许多。
“……良田?”细眼睛的男孩一手扶着门,表情有点发怔。“你是……良田?”
宫城只能点头。对方的脸一瞬间亮起,笑意在他眼睛里迅速凝聚,非常灿烂坦诚,晃得宫城有点眼晕。“良田……怎么突然来东京了?什么时候搬来的?咦,你现在是住在荻原奶奶家里吗?”他飞快地说,喜悦到有些手足无措,嘴里的句子也磕磕绊绊的,一连串往外冒。“啊、太突然了……好开心,太久没见了,良田……良田要来我家坐坐吗?晚饭呢?吃过了吗?啊,总之先进屋里来吧,外面好冷……”
他的脸在冷空气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从双颊一直红到脖颈和耳朵,整个人散发出高温而明媚的暖意。宫城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只是站在原地晕乎乎地看他,几秒种后,他忽然清醒过来,伸出手猛地抓住对方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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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处乱逛打扰到你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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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疯狂地249。。|喜报过了一年从249爬出来了|滚还没完全爬
喜欢看大家自说自话自磕自的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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