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
纽约的脆的薄荷味儿:我突然
想起长沙的一条飘飘的红领巾。
但你说记不太清了。
我说,怎么,你真忘了,八〇年你
你还替我改成了一条游泳裤呢。
你想了想,摇摇头,说,真忘了。
然后你深深地向咖啡杯底张望。
不过,你脸色一亮,说,我还记得去游泳,
那时湘江的水真是清得钻心。
“鱼翔浅底”,我说。“嗯”,你说。
那时你有志气,你又说,所以你帅,
所以你爱大吼出“临风骋望”的模样。
现在可真胖了,胖得……怎么说呢,
胖得有点见死不救了。
我们隔着桌子,忍着遥远。
哎,你说,你还记得我们班的那个胖姐吗?她死了,好像是
骨癌。谁?我问。你说,就是那个黑里透红的,
叫沈仪的?
你摇摇我的手臂,好像我是死者。
你着急地说,哎,你怎么会想不起她呢?她还
教会你游蝶泳呢,你忘不了,她还三番五次
买“九嶷”牌香烟给你抽。
哪个胖姐?哪个?我在你脸上搜找着。
我印象里怎么完全没有这个人呢?
我着急地问,我着急地望着
咖啡杯底那些迭起如歌的漩涡,
那些浩大烟波里从善如流的死者。
张枣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