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風子(選自字花98期:響邊度)

一場大獲全勝的遊戲
怎能叫作輸呢?
畢竟早就將所有對手擊敗
你們應當為自己自豪
擁有這件無可匹敵且合法的武器
將思想污穢的除掉
剩下的就只有
純潔無瑕,未受污染的
如同一張白紙(我們真誠地視這場遊戲為一張白紙
這並不算叫作犯規)

遊戲創建者為了吸引
更多玩家參與
使出渾身解數
以前所從未有的認真的態度
使這場遊戲更有趣

色彩豔麗的包裝盒上的文字
正是耐玩而有趣的證明
修補了遊戲的漏洞
同時也給予這邊的玩家(包括我們)很多甜頭
給這場遊戲高度評價
(別忘了我們真誠地視這場遊戲為一張白紙)

我們都是遊戲的一部分
其實創建者也知道
即時玩家數量不多
也不打緊
俗語不是有話:
少即是多嗎?

遊戲的結束
再也不重要
即使白紙上有一點顏色
都再也不重要
因為不論近觀
還是遠觀都不覺突兀
何況我們都真誠相信
在遊戲裡,所有顏色都可以變成白色

遊戲設計完美
何必執著遊戲的勝負呢?
別忘了這是一場大獲全勝的遊戲。

香港四重奏之貝司——顏峻(節選自字花98期:聲邊度)

(yanjun.bandcamp.com/track/bass)

我對貝司這件樂器挺有感情的。上大學的時候,常常戴著耳機聽搖滾樂,聽了很久都不知道貝司到底在哪裡。後來換了耳機才知道,原來貝司就是這個聲音,以前用的便宜貨實在太便宜了,根本沒有低音。可疑的是,以前也不覺得少了甚麼。有吉他,有鼓,有主唱。還有我。全都是表現型的,表達的,這真的就夠了啊。直到聽見了貝司,我才開始知道不夠。畢竟搖滾樂不是雅樂,也不能全都在表達,它需要充滿空間,不管是房間、草坪、街道這樣的空間,還要包括我的身體的空間。基本上,那是一種肉的聲音,尚未成為語言。而且,再後來,經常去夜店和音樂會,低音從大音箱裡出來,真的就充滿了身體。這是物理性的了。

那時候,認識了一些玩樂隊的朋友,他們大多也在歌廳工作,晚上為舞客伴奏。音樂呢大多數都是港台流行歌,以粵語歌或者粵語歌的華語版本為主。貝司總是特別清晰,甚至可以說誇張——這時候用得著「悲思」了,那是一種誇張的情緒,常常是悲情。~~~~我在歌廳看著手指頭在琴弦上不緊不慢地撥動,肥厚的低音瀰漫開,人們歡快地,或者憂鬱地跳著舞。歌裡的悲歡離合,撕心裂肺,也真實地發生在舞池裡這些人的身上。不過除了愛情,也還有充滿了身體的慾望,還有充滿了街道和草地的話語,除了哭和笑這些激烈的表達,又有許多更低、更慢、更瀰漫的東西貫穿著。上班、上學、買菜、睡覺、走路、忘記。人生是有彈性的。

海拔十五樓——言叔夏(節選自字花98期:聲邊度)
⋯⋯
那條捷運線是我台北某時期外交通道路。從世界的盡頭,通往世界,城中的日語課,從五十音開始堆疊的,也是一種列車。我很喜歡這條線上短短的捷運車廂,每一節都是不相通的。好像帶有一種絕對性。好像偶然跟我一起進入這節車廂的人,都是注定被集合來到誰人生裡的一座攝影棚。那種一節一節積木火車的感覺,就像日語,每個單詞都是一個密閉的車廂,載滿不能藉由連通的車間閘門去到另一節車廂裡的人。要怎麼從骰子的這一面去到那一面呢?要怎麼從我的命運抵達你的命運?⋯⋯

這座城市。這座一言不合就製作消波塊的城市,遊樂園軌道車若無其事,游魚一樣在半空的軌道游過來游過去。手扶梯上輪播國語英語台語的「請緊握扶手,站穩踏階。」是一種錨。廣播裡的女人不會知道這個聲音響起時有人就會反射性靠右。台北從眾教養之一:「捷運手扶梯上沒有靠右站的,是鄉下人。」不知2004年初踏進台北時心中的交通警總為何會拉起這種警報,導致2014年剛搬到台中時無論高鐵百貨公司的電扶梯也會自動向右靠齊(然後深感奴性深重)。所謂的解放。所謂的解放或許就是左邊的肩膀忽然一片空曠。儘管這座城市的捷運車站沒有那種洶湧的下班人潮了。反射性向右邊靠時,會忽然驚覺整座扶手梯上一個人也沒有。

你只有你自己。

你只有你自己一個人在這座城市從邊郊抵達邊郊,開車沿著捷運線的高架橋像沿一條拉鍊那樣拉開這座城市的肚子。外科手術那樣沿途各站器官停靠。有時你開車沿著文心路奔馳在高架橋下,跟軌道上一列飛馳的車廂齊頭並進,會有一種四十歲的自己開車去追三十歲的自己的感覺。誰是白馬?誰是縫隙?誰在通過誰?⋯⋯

下一站。下一站來到總站北屯站。只有一條線的綠線,孤獨的終點站。我是開車去的。像有一種鐵道迷開車沿著鐵軌一站一站去蒐集那些連火車也遺棄的小站,不像蒐集,像是回收。開車去到這座城市世界的盡頭,盡頭那裡就有世界,美式大賣場孤島一樣佇立在一片重劃區的蔓草中。是誰把地球埋到了這裡來?末日裡的城郊舉目看不到任何邊界。好像這座城裡僅存的人們都被集合到這座擠滿僅存物資的超級賣場來。麵包,牛油,與牛奶。我們會知道下一次船甚麼時候進來嗎?這沒有海的靠山的港愈發低陷陸上行舟,用腳划船。我們會愈划愈高,終於把船划上這座城市盡處的山頭,在那裡躲避即將愈漲愈高的山洪嗎?連同避難動物。水泥斑馬裸露鋼筋。我們的受傷也是沒有流血的。

⋯⋯
我不知道為何我身在此處。騰空在雲端起床,一個人在房間對著屏幕裡三四十格小方框說話,自言自語。按鍵叫來食物。這妄想般的精神病院,是一整個地球早晨醒來集體做的夢。終於有一天,高架軌道會直直架進十五樓的陽台,架上四十歲,終站過後的終站。活著吧,活著。地下室的下一站,是時間延長後的下一站。夢境一樣的那些站牌:結婚。離婚。出城。離城⋯⋯下一站。我已知用火。夜裏高擎燈火,燈塔一樣高高舉亮這列車開進的海拔十五樓。

把沒有啥没有啥的那段删了,放了和谐版在瓣上,不晓得多久会被。。 :ablobflushed:

房號 一五三〇——李智良(節選自字花98期:聲邊度)

你已經忘記怎麼記起。你聽不見一切,但你聽見一切。

指紋掃描,瞳孔攝影,閘門打開隨又關上,護照甚至沒有戳記。報告航班的屏幕一大片藍,圍封的客運樓外,填海與新跑道工程繼續不斷,掛著地勤職員証的便衣警察在登機閘查問穿黑色的搭客。行李帶空轉。消毒機械人在光潔的地版(原文就是此字)上滑行。國籍毋容懷疑的身體,穿越邊界,離不開邊界。

你住進一個門卡只可刷一次,踏出房門即屬違法的二百呎冷氣房間。生物樣本與禁閉成就一條無限延長的利益鍊。沒加密的Wi-Fi連接世界的痂殼。21、14或7個夜晚。你沒有幾件行李,只要信用卡沒有到期,便沒有饑餓。

抽風機扇葉,牆壁間曲折的鋁管從未平息震動。潮濕的風與市聲在夾膠玻璃外輕忽擦過。「那時還是夏日,天空正藍(あれは空がまだ青い夏のこと)⋯⋯未來在哭泣(未来が泣く)」(aimyon 《marigold》《ハート》)

⋯⋯

沒有轟炸與炮擊。沒有坦克與軍車。沒有種族滅絕。沒有總罷工。沒有記者與工會領袖被失蹤,沒有青年人自殺,街上無人呼喊,公園裡無人點火。長夜如白日,時間如霧。

⋯⋯

夜裏,你聽見骨骼、牙齒磨擦,頭髮與脊背擦在床板,書頁翻過,你不能愛了嗎?鄰房偶然傳來電視或碰撞牆壁的聲音。你拍打著牆的這一面,沒聽見應答。

漂白劑嗆鼻,燙斗蒸汽刺眼,木屑,鐵屑,熱融膠嗅,不知道照亮著甚麼人的燈管垂掛透著白光,車床熾熱運轉,板車的鐵輪軋響,一道鐵閘打開一道又一道鐵閘再關上。夜裏,有人在讀信,有人在聽電台廣播,有人在打呼嚕或說夢話,為見不著的人或自己在哭是嗎?

漂白劑嗆鼻,燙斗蒸汽刺眼,木屑,鐵屑,熱融膠嗅,不知道照亮著甚麼人的燈管垂掛透著白光,車床熾熱運轉,板車的鐵輪軋響,一道鐵閘打開一道又一道鐵閘再關上。夜裏,有人在讀信,有人在聽電台廣播,有人在打呼嚕或說夢話,為見不著的人或自己在哭是嗎?

你已經忘記怎麼記起。

燃燒瓶破碎,中空彈呼嘯而過,像漣漪遺下波痕,一個身體掉進海灣的浪裡,一個身體漂浮在銀行與甲級辦公樓間的半空,一個身體跌在還未掘好的墳坑,一個身體垂掛在電線杆上。

身體被拋擲,棍打,撲倒,膝壓,箍捏,踩踏,扭折,拖行,唾沫,灼燒,鎖橑,狎玩⋯⋯旗幟在風中飄揚。

運輸機穿越備戰經年的空域,鳥獸不被驚動,行人無傷,公車循環按時清潔的街道,血無痕。你與你愛戀的人坐在綠漆的鑄鐵長椅上,陽光和煦,煙從指節或嘴唇之間溜出,一株鳳凰木在津貼房屋樓間的中庭伸展,未落下的枝葉還在發綠,顫抖。

無人駕駛的列車在抽乾了水與沼澤的甬道穿梳,三語廣播之間,時間未許凝結,你看見車窗倒影的人群,衣履整潔,半張臉被手機屏幕照亮,面罩露出深褐色的眼睛。

關燈,免得被黑暗打碎。

聲之網——陳韻紅(節選自字花98期:聲邊度)

音叉與銅鑼截然不同,每次只能對一人使用,不論是敲擊發出的聲音,還是放在身體上刺擊穴位的震動,都只有接受治療者能充分感受,治療師無法與之共感,操作上有種摸著石頭過河的不確定感。敲擊的輕重、停留的時間、放置的距離,只有在練習中不斷摸索才能逐漸掌握。為了熟習這門技藝,我不得不徵用母親的身體練習,她竟少有地安靜。在不斷的敲擊中首次用言語以外的聲音與這具身體溝通,由此發現各種平日忽視的微聲細語:氣泡在胃部咕嚕作聲、骨關節扭動的啪啦聲、呼吸時胸膛起伏磨擦衣服的聲音等。我不禁重新審視這具既熟悉又陌生的身體,思考其中尚有多少未被聽見的聲音等待被聆聽,他們各說各話,彼此衝突,也許這種內在的虛怯與不安最後只能以如同嬰孩暴烈哭聲的大嗓門壓抑。我把音叉垂在她腦門之上,轉動如嬰孩的床頭玩具,慢慢多了幾分憐憫。

阿妹——日常運動系列

梁莉姿(節選自字花85期:廢墟)

⋯⋯
她剛想問他為何要轉台,爸爸恰巧接上媽媽來電,低聲說已接了細妹、在駕車不方便說太多、阿妹長這麼大懂得自己赴宴云云,又匆匆掛線。彷彿瞧穿她的困惑,爸先逕自說起奏到一半的管弦樂,問她最近的小提琴考得如何。細妹嗯了聲,說正溫習筆試,應該能考上五級。心下卻納悶學小提琴是二年級的事了,學了半年不太喜歡,轉成了小號。但她明白了他並不關心——或說這個問題裡的「小提琴」隨時可替換成「默書」、「考試」、「青菜」、「蘿蔔」,都沒差。

這就好比小息快要完結時,囤在洗手間前的女生人龍,若排在細妹附近的,是不太熟的同學,為了抹殺這種當下相對而浮面的尷尬靜默,其中一人便必須提出話題,最好是提問,讓對方像接球員般得以承接,並輪接替換,彷彿一種禮節式責任——直至進入洗手間範圍為止。細妹這方面在學校裡可算是非常熟練,她不明白的是,為何爸爸面對她們時也是這種方式?

好吧,她承認跟爸爸確實不太親近,畢竟他常年在大陸打理生意,一星期大概只會見到他兩三次——還是早上媽媽從房間裡出來做早餐時,在門縫瞥見他熟睡的模樣。欸等等,難道是這樣的緣故,因此對爸爸來說,她只是在輪候洗手間時意外遇見的同學嗎?所以說,她轉學了甚麼樂器,對他來說有甚麼分別呢?又好像,當刻轉甚麼台對她來說又有甚麼分別呢?她在學校時,已從偷用手機的同學處知道了。為了不要思考這些深奧的問題,細妹望向車窗外,感覺猜想撒滿灰塵一樣蒙蒙的天色,是因為雨天陰重,還是催淚彈的煙霧飄到對岸還比較容易。

《我什么都没干》
(在瓣瓣发于昨晚,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触发g点备份于此地 :azukisan014:

黃嬰仔——黃駿(節選自字花85期:廢墟)

「呢幾個月出世嘅BB,都可以話係生於亂世。」

⋯⋯

我屬於「尾班車」上的一群,不少親朋知道兒子的預產期是2020年3月的時候,都會毫無讚賞意思的說句「你真係勇!」我也懶得逐次說明,「造人」的時候還是天下太平,所謂「尾班車」,意思是指受孕這件事,根本不會在六月打後發生,只是誰也沒料到,這個「你真係勇」,其實是「你夠膽生?」的變種,這個問題愈來愈需要正視,愈來愈需要有個自圓其說的解答,即使最後對象只有自己。

做任何事應該或多或少都牽涉到勇氣,是嗎?回想起妻懷胎的十個月,平均每兩星期就有恍如隔世的感覺,由七月一日知道懷孕那天起,至二月底兒子出生,少說也隔了十六世。

「我真係唔敢生」這句說話,其實並非新詞,不是說很多人想逃避責任,而是清楚知道身處這個地方,這個責任很難負得起,有時可謂出於自知之明,更多的,因為心裡知道,這個地方正一步一步趨向沒落,我們知道這裡曾經有多美好,這個美好不啻處於緬懷層面,不是說過去了的就是好,有時慨歎一句「我們回不去了!」只是庸俗地知道未來實在太不可靠,沒有期望,沒有憧憬。

如果這樣的話,生育下一代到底是否自私的行為?你認為沒將來,但偏偏製造一個將來。你對將來絕望,卻又生育下一代處於你自認為的絕望境地?到底生兒育女,在這個時代所謂何事?

或許,當事情來到「真的發生了」的時候,就沒需要想太多。誰也不能預料懷胎十個月會發生甚麼事,大家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確保心理學及身體健康,迎接新生命的來臨。這一年,正正是難以維持心理健康的一年,喜事都難以發揮「沖喜」作用,壽筵取消了,婚宴延期了,但預產期是不能取消不可延期的,明知局勢不會就此緩和下來,也只可以被動地望天打卦。

簡媜用臺語「紅嬰仔」寫她的育嬰史,指新生兒全身都是紅紅的。我姓黃,而事實上,新生嬰兒都有因肝臟未能有效處理過多的膽紅素而產生的黃疸,每每在出生後兩至三天,皮膚會變得黃黃的,只要在三星期內,黃疸指數維持著某個水平以下,就不需要特別接受治療,因此在沒有語言文化的背景下,我以「黃嬰仔」為題,至於顏色是否一種標籤,我認為以這種顏色來看,倒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為了下一代,我希望可以經歷一次「重新啟動」。

反正,所有事情,都已經不純粹了。

論到監獄,眾所周知,邊沁一直視之為全景現實的範例和原型(prototype):是監獄,也是醫院、工廠、瘋人院、學校、濟貧所。刑獄的存在並非為了帶來無謂的痛苦,而是為了極大化社會的整體效益。雅克|阿蘭·米勒把邊沁讀得最通透:「刑法是關乎痛苦的經濟律。」換言之,痛苦是可投入系統的資本,用以交換幸福。所謂控制現實,就是有效地利用痛苦來生產出幸福。不過,在思考如何控制現實的過程中,邊沁比任何人都變得更像個強逼症患者:他亟欲為所有人、事、物命名、分類、量度而不果,不斷的擴充和補漏,令他的哲學體系越發臃腫、昏沈。相比下,花輪和一只是個誤入歧途的漫畫家,《刑務所之中》卻處處閃現出驚喜和過人洞見:牢獄不必服務現實,只要判定現實無用,則毋用心思控制;營造幻夢的法式,卻可造成全新自我的基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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