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说过,对于专制系统而言,所谓“塔西佗陷阱”并不是一个可避免的陷阱,而是一个必然的事实。因为就算它真心想做好事,只要既定的决策习惯和行事流程不变,最后一定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教育减负和药品集采。前者旨在减轻学生的负担,后者旨在降低医药价格,从目的上说都具有天经地义的正确性。但是由于官僚系统只对上负责,所以在执行上必然表现出不尊重科学、法治、经济规律和自发秩序的特点。特别是,由于不敢直面问题的真正症结,所以不但不可能对症下药,反而会因为把病症当成了病因,而越治越糟糕。中小学为什么压力大?医疗资源为什么不足?别说财政投入不足和分配不公这些涉及体制之根本的问题了,就算是课纲编写不科学/医院管理不善这种技术性问题也不会被拿出来说(因为解决起来麻烦),官僚系统永远是以最简单粗暴,最能向上交待的方式处理问题——教育负担重?把课外班禁了不就行了?医疗负担重?把药品价格打下去不就行了?至于因此补课/治病(想把病治好)变得更贵,关我屁事?由此可知,任何事情,不管出发点,他们都只可能越办越糟。进一步说,这也能解释一个我长期以来隐隐觉得不对劲,但一直没想明白到底哪里有问题的现象。就是为什么我朝的官员,布置工作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冒出一句“要把好事办好”?乍一看这是废话,仔细想想其实意味着他们心里啥都明白。他们知道,在这个权力系统里,且不说真正一门心思想做点好事的情况本来就极少,就算有,以这个体制做事情的一贯操性,好事也几乎永远是办不好的。
关于极右和极左的合流,之前我只是从极权统治者的角度(自上而下)思考为什么它们那么像。这个帖子及其评论,又让我增加了一个自下而上的视角,那就是从民众对于公权力的态度,去理解为什么不同价值光谱的人群可以同样冷酷。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公权力隐身”。比如截图里这个例子,面对经济下行大量出现破产现象,正常的思路,应该是右派认为要回归市场经济,左派认为应该发福利兜底对吧?可是无论是市场还是福利,都会追溯到公权力的乱作为和不作为(过去这几年的施政在这两方面都相当经典)。如果一定要绕过公权力呢?那就会出现这种典型的简中式错乱:右派认为你日子过不好都是自找的,是“认知匹配不上财富”,是“以自己真实的能力把过去通过时代红利挣到的钱快速败掉”,总之都是怪你自己。左派则认为这意味着富人“无法用已有资源筑起壁垒”,是在“重新洗牌”恢复社会公平,所以也是好事。发现没?左派右派之所以能形成这样的合流,关键就是他们谁都不提公权力这茬。我都不说富人破产对穷人也没好处这个更高阶的观点了(这个误解并不是简中的专利),只说富人是怎么破产的,生活在简中的人难道心里没点数吗?公牛在瓷器店里横冲直撞不管不顾,你对每个破碎的瓷器说“是你们站位不对”,这他娘的是得有多愚?更何况这公牛把昂贵瓷器打碎之后连点渣都不肯分给你们,你们还在那儿鼓掌说“这下子所有物件的价格就更平等了”,这他娘的是得有多贱?总之,极左极右的统治者之所以很像是因为只谈权力,他们的注意力都聚焦在垄断权力而非实践自己所声称的意识形态上;而极左极右的被统治者之所以也很像,则是因为不谈权力,前者将个人被公权力伤害归咎于自身,后者将这理解为实现社会公平的一种手段。又愚又坏的那些人,就是在这一点上实现了无论地位高地和价值光谱差异的大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