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
实际上这本书的很多内容已经被柴静女士在自己的视频里复述了一遍，但实际上看完整本书后，我还是觉得很震撼。
特别是讲到青少年的心理问题的第二章，我看这一章时还是在学校上晚自习，一边看书中的现实，一边看着讲台下黑压压一群十六七岁的青少年，真的头皮发麻。
我学校也有不少学生心理出现问题，老师们很多时候也没办法，只能以明哲保身的态度将他们送回家。他们对这些心理有问题的学生都态度也很复杂，一方面觉得他们很麻烦，另一方面，有些时候他们也觉得这些学生的心理问题肯定也是因为家庭带来的。
柴静女士在书中教会了我一点，那就是不要急着去找罪人。比起找一个罪人，寻找机制和结构的问题更艰难，但也更有作用。就拿青少年的心理问题来说，去责问任何人都会像扯藤蔓一样扯出一系列问题，例如老师的工作压力、学生父母的生活压力、农民工的子女教育、心理援助资源的极端缺乏……青少年的心理问题是这些问题乃至更多问题叠加而成的。只有解决了这一系列的问题，青少年的心理问题才能得到令人满意的彻底解决。
与此同时，这本书里还有许许多多其他问题：同性恋、家庭暴力、环境污染、征地问题……所有问题带来的余波层层叠叠，让我们的生活错综复杂。
但柴静女士这样的记者，是帮我们寻找涟漪源头的人，她们和她们的工作是可贵的。
她的这本书，名字叫做《看见》，这真是个简单又深邃的好名字。
我想起以前看《新世纪福音战士》时，加持良治曾经对碇真嗣和葛城美里都说过：不要把面对真相的眼睛移开。这句话给当初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也成为了我做人的信条：先去追求真相，哪怕天会塌下来。
当前的互联网当然很方便，但我认为互联网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弊端，弊端之一就是我们失去了现实感。睁开自己的眼睛，去看见，特别是看见眼前，在当下尤其重要。
也推荐柴静在YouTube上的频道。

《希特勒的恶魔》
年度最幽默科普读物。
感觉中国墙内网民也有不少人喜欢纳粹和希特勒，倒不是说他们喜欢种族屠杀，我想他们更喜欢的是那种强大与阳刚的感觉。
但这本书以非常详实的资料刻画了一个迷信的纳粹：希特勒自称狼人、希姆莱相信大洪水是“充满了水的小恒星”带来的、纳粹高官普遍相信占星术、试图寻找圣杯来帮自己打赢战争……
说实话，这样的黑料已经足以让人笑出声来。但，笑出声来之后，我又觉得这本书提示了我们：迷信以及迷信背后的力量是严肃的现代问题，不是只需要嘲笑就好了的。
作者在书中分析过希特勒对德国人的吸引力究竟从何而来。作者的看法是，希特勒的魅力几乎只对德国人有用，在德国之外，希特勒（在大屠杀被报道之前）是一个小丑形象。然而，被外界视为小丑之人，却是德国人心理上的自画像。希特勒的声音被德国人认为代表了他们想说又不能说的话，所以哪怕希特勒在漫天扯谎，德国人也会觉得元首有道理。
为什么会这样？我想答案可能还是《经济人的末日》里谈到的那一点：群众之所以会加入极权主义体制，不是因为他们相信极权主义的宣传，恰恰是因为他们不相信这种宣传。
人在绝望的时候，在什么都不相信的时候，就会采取一种乐子心态：与其投一个狡猾又无聊的官僚当总统，为什么不去看看那个满口谎话的傻子呢？至少他能让我们开心一点，或者让我们不满意的人难受一点嘛！哈哈哈，他居然还在说德国失败是因为犹太人，还说要把犹太人清理干净，哈哈哈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干脆投他一票看看会怎样吧。
反正我们已经成为小丑了，为什么不去投另一个小丑？
感觉现在也有一些政治现象与魏玛德国相似。

《秦汉的方士与儒生》
顾颉刚先生的作品，这本书介绍了阴阳家与儒家如何合作，使得自己成为中国的官方学术。
看完之后只觉得很有既视感，只想感叹：时代变化，但现象背后的原理是没有变的。
无论是今古文尚书的争论、生造一个上古帝王谱系、春秋三传的演变等等，都基于“中国缺乏独立于政治的知识分子”这个背景。知识分子在古代（和现代）中国要想生存下去，必须与政治合作，放弃自己的学术自由，用自己的学术功底为政治目的辩护，甚至不惜说假话。
其实中国的读书人有骨气的例子是不少的，但那些都只是个例，无法形成一种独立和自由的传统。这些瑕疵损害了中国学术的尊严，另一方面又使得中国政治获得了知识的加护，变得更加专制和强力，给中国带来更大的灾难。
我想，这本书也提示了我：将来的中国如果想要变得更好，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切断和拆解中国政权和军队、知识分子、经济部门过于紧密的联系。
如果我们的军队是国家所有而非属于单一政党，六四怎么变成屠杀呢？
如果我们的知识分子和技术专家是独立的，防火墙怎么会那么有效呢？
如果我们的央行是独立于政府的，地方债怎么会变成那么严重的问题呢？
顾颉刚先生的书虽然回顾了过去，但很奇怪，我看到的都是未来，也许这就叫以史为鉴吧。

《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
这本书把西南联大的形象写得更加真实，西南联大在当前的中国像是一个神话，相信西南联大是一个田园牧歌式的学术天堂的人，抓住了一些印象和事实，但也并不理解真实存在的那个西南联大。
实际上西南联大并不能避免政治上的左右争斗，经费的缺乏也时常让师生灰心丧气，最重要的是，西南联大的学术自由也只是在地方与中央的权力争斗中创造的真空地带才能存活，仅此而已。
但，我觉得这个真实的西南联大反而比那个神话般的西南联大更高大。因为西南联大的故事会让人产生无尽的遐想：如果中国的一个学术机构仅仅因为一个偶然获得了八年的自由，都能够创造如此辉煌的成果，那么中国所有的学术机构要是都能够获得足够的自由，中国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前几年，对教育现实不满的山河四省的学生们幻想着一所“山河大学”，由公民办理，面向公民的大学是一个更自由，更文明的中国的基石，至少是基石之一。
对山河大学的想象，和对现实中昙花一现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缅怀，都是中国人对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的乡愁，这种乡愁本身是值得尊敬和保护的。
为了让这个乡愁更具体，可以回顾一下这本书。

《康熙的红票》
有的时候历史教训就像一根拐杖，当你走路不方便的时候，拿着拐杖可以应急，但如果你痊愈了，就应该把拐杖扔掉，用自己的脚走路。
就像一个中国人如果要从历史回望现在，他最好记住中国历史上封闭保守的一面，因为这可以提供警醒。但中国在历史上真的就一贯保守，封闭吗？
把“拐杖”扔掉之后，是有必要回顾这个问题的。
《康熙的红票》从一张康熙皇帝发往罗马教廷的红票说起，从明末清初的历史中抽出一段中西交流的往事。
这段往事并不是为了颠覆以往的历史教训，中国与西方传教士的交流当然是有局限的，比如双方的交流仅限于少部分人，比如交流的内容仅限于中国感兴趣的内容，比如中西交流高度依赖于政治首脑的意愿甚至心情。但，这也并不能掩盖明末清初那段中西交流的历史所展现出来的特质。这些特质是今天的我们也可以见到的：例如中国社会对外来知识强大的吸收能力、对外界的好奇心。当我们担忧中国从美国那里吸收新技术的速度太快，会对世界构成威胁时，清初来到中国的传教士应该会苦笑吧，毕竟当年康熙皇帝学几何学也快得很呐，而以罗马教廷为首的西方社会对中国的矛盾态度也和今天非常相似。
顺便说一句，我觉得书中的罗马教廷和今天的苹果公司有微妙的共同点。
当然，说闭关锁国的清朝也有昙花一现的开放与交流，并不是要继续沉醉于“中国其实好得很”的叙事里。
我想，这本书在否定了“清朝就是一贯封闭保守”的刻板印象之时，其实也让中国的问题变得更加清晰：中国的对外交流高度取决于政治而非社会。
与传教士交流的中断除了耶稣会士在教廷里失势之外，最重要的因素恐怕还是皇帝的更迭，喜欢传教士的康熙去世了，传教士就没了靠山，而喜欢佛教的雍正皇帝上台了，传教士就被禁止传教。为什么仅仅一个人的差别就可以带来这么巨大的变动？为什么中国的一切问题的走向都要看政治的脸色？
包括现在的中国外交也一样，江泽民和胡锦涛在位的时候，对西方人就友好一点；习近平上台之后，对西方人就非常恶劣。
为什么我们不能创造一种基于社会的对外交流呢？
我想，中国还是有很多人是很好客的嘛。

书的部分就介绍到这里。

2025年我只有一部电影可以推荐，那就是宫崎骏的《幽灵公主》，这部电影让我有一种“没错，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不是一部关于环保和发展的作品，这其实是一部关于看见、对话和交流的作品。
在世界如此分裂的时候，我觉得这部电影里的建议更值得仔细倾听：用雪亮的眼睛看清楚一切吧。
交流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面对与自己不同的人，立场、意见、情感、背景都完全不同时，人要怎么交流呢？
我想，也许问题又回到了柴静女士的那本《看见》了。
我们恐怕要先看见，带着雪亮的眼睛去看，保持沉静，让自己呼吸均匀，多看，多理解，然后再试着去介入和参与。
这个过程从来就不容易，电影中的双方到最后也没有互相理解，宫崎骏面对现实，不会给出一个“于是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结局，生活永远不会结束，问题也永远会出现。
但这种看见、理解和沟通的努力，永远是更有价值的。

2025年的播客
首先我想推荐季风播客11月1日的《万圣节特辑：文化大革命的头发去哪了？》。明年就是文革发动六十周年了，我相信墙外应该会有许多反思文革的文章，这一期节目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入门。从头发这么一个身体部位看文革对中国人的控制、文革时期中国与外界的诡异的交流，西方社会如何平衡道德和利益的冲突，文革对参与其中的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到底带来了什么影响，这些都是很不错的切入点。
其次，中国人民墙外的老朋友《不明白播客》今年也有不少有趣的节目，袁莉女士对戚洪先生的采访，林培瑞先生来谈他与化名吴大志的中国学者写的刘晓波传记，斯蒂芬·科特金先生与袁莉女士做的英文采访等等都是很棒的节目，挂一漏万，难以尽述。在这么多好节目中，如果我只能挑一期来做推荐的话，我会推荐吴国光先生参与的《习近平失去权力了吗？》，这是因为我非常敬佩吴先生在节目里展现出来的思考问题的深度，“墙外关于中国政治的信息鱼龙混杂真假难辨”其实是一个老问题，乍看甚至有点琐碎，但吴先生看到了“在极权政体下中国人审美观和价值观的劣化”，这一点是我以前只有模模糊糊想到，却没有想得很透的。我想，如果想成为一个更有品味，更有审美水平的中国人，我们也许可以从聆听这一期节目里吴国光教授的建议开始。
今年我还发现了台湾的作家朱宥勋先生和谢宜安女士开设的《亲爱的宵夜》，这是一个很好的理解台湾文学和社会历史的节目，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如果要我推荐一期节目的话，我会推荐《EP10:用台语演唱〈将进酒〉是“洗去华语的韵味”？声韵学99分&诗歌团的谢宜安翻了个白眼》（搜索的时候请切换成繁体字），这一期虽然是回应台湾内部的事情，但其实对中国也有警示。我们都说要保护传统文化，但怎样算是保护？是将其神圣化，还是赋予它活力？统一和多样化到底哪一条路才是保护文化遗产的正确方式？这些都是对文化问题感兴趣的人需要了解的。
最后，还有午营咖啡和刘致昕先生主持的《不好意思请问一下》，这个节目曾经和《不明白播客》做过联动，不明白播客的老听众可能会有些印象。这是一个好节目，虽然我要承认，因为缺乏背景知识，许多节目我听得糊里糊涂的。如果要推荐今年对我最有价值的一期，我会推荐12月18日的《中国官宣发神功：馆长去帮赖清德寻根、赛德克巴莱变“反台独爱国电影” ft IORG》（搜索时请切换成繁体字），这一期绝不是一个很轻松就能听完的节目，我作为一个中国人，听这一期节目的感受就好像一个人看到自己喝醉了之后当街大便并把大粪抹在人行道上的行为被拍成了视频，视频还在网上疯传。这是一种混合着羞耻和难以置信的感受，但又有一种后怕，因为你知道这些事其实是真的。这一期对于一个希望能走向世界的中国人来说绝对是很可怕的一期，因为有一个极权政体正在国际上使劲破坏这个民族和这个国家本就不太好的声誉。但我想，不管有多可怕，都必须追求真相。它是苦的，但不吃这苦药，你怎么能回到现实呢？

**Nora** · 2025年12月31日 14:45

Nora 转嘟

**你这是要和朕打擂台？！** @[email protected] · 2025年12月31日 14:45

2025年12月31日 14:45

你这是要和朕打擂台？！ @[email protected]

今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并不是读了多少书，听了多少播客，而是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稍微缓解自己焦虑的办法。
回顾今年开始的时候，川普上台将这个世界又带回混乱和焦虑。我当时的政治抑郁就发作了，我觉得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一个烂人又能当选？这个世界真的抛弃了人类吗？
后来我自己又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无论是私人的还是公共的，我都有一种无力感。
但，就像鲁迅的那句话所说：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当我真的觉得：“这个他妈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的时候，我有一种很强烈的冲动，想要做点什么。
这个“做点什么”不是读书，也不是看电影，听播客。因为那是“接受”，而不是“创造”和“给予”，我感觉我必须做出一点事情。于是我审视了自己，我手很笨拙，什么手工都做不好，我也不懂技术，不能去编程或者捣鼓硬件，我也不会唱歌和画画。
但我对写作多少有点热情。
那就写吧！
我今年写了两个小说，在毛象发过一个，有好评也有批评，我都很感激。但对我来说，那个小说技术层面的好坏不是最重要的，我写这个小说是梳理自己的思考，表达自己的态度。我很喜欢坚韧和宁静的态度，我甚至有点欣赏那种面对苟且和谄媚的高傲，就像《蜘蛛侠：纵横宇宙》里我最喜欢的段落其实是朋克蜘蛛侠说的“老子不干了”。
生活中有许多场景我们必须忍耐，但忍耐也有许多种，我欣赏沈从文先生和巫宁坤先生在文革中表现出来的那种宁静的强大。我今年写的两个小说都是在对这种强大致敬，主题稍微单一，但这样的小说让我觉得自己心情稍微好了点。
另外，我今年跟别人写信的频率也变高了，我一直在和各种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写信，但今年我也给播客写信，也给其他的组织和运动写信，我不知道写信有什么用，但我觉得，既然我只对写作有点耐心，那就只能继续写下去。
今年我最开心的事应该就是写作的起步，我写的一个小说被人称赞写得还不错，我给网友写的信也获得了回应，此外，我给两个我非常喜欢的播客写的信也被念了出来，我都觉得非常高兴，靠自己能做的事情获得回应乃至认可，是生活中最美妙的事情之一。

如果大家也觉得自己陷入困境，也许我的经验可以给一点参考，去找一点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吧，也许你也可以给别人（无论是网友还是自己喜欢的节目）写点信件，也许你可以写点小说，也许你可以写点歌、画点画。这些主动的作为比被动旁观更能给心态上带来变化，世界依然可以影响我，但我也可以影响世界，我对世界的影响抵消了世界对我的影响，这就是摆脱无力感的开始。

2026年，祝大家平静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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